在「後大友克洋」的漫畫界,表現力首屈一指、令讀者為之著迷的井上雄彥,在即將高中畢業的時候,邂逅了使他受到衝擊的『童夢』;而即使是在井上晉身職業漫畫家後,也曾多次翻開『AKIRA』,被其表現漫畫的創意所深深吸引。
這兩位漫界巨匠、在此迎來了初次的碰面。從周刊連載的艱辛到提高畫工的秘訣,甚至是彼此「無法描繪的東西」,進行了坦率的對話。
井上:原畫展是在這里辦的嗎?
大友:是的。最初以為很寬敞,等擺了很多東西過後,才意外地發現比較狹窄。嘛,不試一下是不會明白的事,也是常有的啊。
大友:大概有2300幅左右吧。
井上:這部作品的單行本, ??可是在當年造成了很大的衝擊呢。「(漫畫)竟然還有這種表現形式」,想法實在是太厲害了啊。因為我在高三之前都只讀過少年漫畫,所以第一次讀大友先生的作品的時候,暗自驚嘆著「好厲害——」,感到非常震驚。
大友:最初讀到的是什麼呢?
井上:是『童夢』。真是有種「全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」的感覺。
大友:也有那個時代的原因。我們開始執起畫筆的1970年代,『あしたのジョー(明日的丈)』、『巨人の星』這些名作,隨著閱讀的進行,故事漸漸變得陰沉起來。在漫畫以外的領域也一樣:電影界的話有新電影運動(New Cinema /ニューシネマ),話劇界則有寺山修司的天井棧敷劇團,黑テント(又名黑帳篷)也被高度評價,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年代。當時由於自己亦身在其中,所以漫畫也同樣地有些格調灰暗,不可避免地變成了一些讓人寂寞的故事。
井上:在畫『SLAM DUNK』的最後一部分。
大友:我的話,那時是在考慮使用電影式手法作畫的時期,正在進行『AKIRA』之前『童夢』的創作。說到27 ~ 28歲的話,就是「那種手法還想更多地試一試啊」那樣的感覺吧。漸漸變成不用預支的時代了(笑)、也變得能稀鬆平常地喝酒了。井上先生做過助手嗎?
井上:在畫『城市獵人』的北條司老師那裡幫忙,當了10個月左右的助手。
大友:是在吉祥寺嗎?那我們肯定在哪裡擦肩而過過呢。(大友家住在吉祥寺)
井上:是從90年開始的。我的想法其實比較簡單,所以也沒有煩惱什麼的,就是以「籃球真快樂啊」這種動機開始執筆的。(雖然)在此之前也有12週就完結了的短篇作品(1989年,井上雄彥在『周刊少年Jump』上,連載了共計12回的偵探犯罪題材作品『變色龍/ Cameron Jail』。),但『 SLAM DUNK』才算是第一次真正的連載吧。
那是越畫就變得越好的時期,(畫筆)力所能及之物漸漸增加,一直想著「好高興啊」、「好快樂啊」這般過來的;但是畫到最後比賽的時候,有了「還想做更多這樣的事」的慾望。一些煩惱也就是在那時候開始浮現的吧?我自己內心畢竟還是決定要將最後的比賽全盤托出,所以基本上只有愉快的回憶。
『AKIRA』隔周連載的動畫化—— 20 代最後的、疾風怒濤的時代
大友:這不是挺好的嘛,快樂的同時畫技也愈發精進了。不過,周刊漫畫志的連載真是很辛苦的呢。
井上:是啊。現在就完全做不到了。
大友:『SLAM DUNK』的連載的話,大概是花多少天畫的呢?
井上:一周差不多能畫19頁……。
大友:實際上用的是5天左右吧。
井上:『AKIRA』是周刊連載嗎?
大友:是隔周連載。但是那時『AKIRA』的動畫製作也在同時進行,所以事實上(實際上)一周要畫20頁。
井上:哇,這可真是太厲害了。
大友:漫畫完結的時候,不僅通宵達旦、而且之後還立刻去了工作室做動畫……那個時候可真是體力最鼎盛的時期呢(笑)。
——多少人一起畫??的呢?
大友:助手有兩人。
井上:兩人?!
大友:偶爾還有一人,最後來貼貼網點紙那種程度的。
井上:這麼說起來,聽說(『AKIRA』漫畫中的)那些個背景,大都是大友先生躬親力
行的?
大友:出你所料地——是呢(笑)。
井上:能畫那麼厲害的內容……真是不可思議啊。
大友:因為正巧說要辦原畫展,所以把舊日原稿久違地拿出來看了看,可現在看起來,實在很難為情啊。
井上:您有感受到什麼東西嗎?
大友:不——怎麼說呢,「在努力著啊」,這麼想了(笑)。
井上:這可不是「在努力著啊」的程度吧。大友先生的出道作是在哪一年發表的呢?
大友:是73年吧。雖然是來東京以後畫的畫,但總感覺十分陳舊。其後一年間,畫風在
不停地改變著。想起來還是挺有趣的呢。
井上:有在哪裡做過助手嗎?
大友:雖說有去幫過忙,但沒有具體的做過助手,吸收學習了各種各樣的東西,差不多用了2 ~ 3年達到了一個程度。這些往事回想起來,也很是有趣啊。
井上:那些畫也會展出嗎?
大友:是的。與其說是稍微給自己點懲罰,倒不如說……作為自我警示而展出著(笑)。
新人時期的作品還在嗎?
井上:壓箱底藏著的(笑)。
大友:不會看的吧?
井上:絕對不會看的啊。如果把那個展示出來可就真的是懲罰了。將來要是有必須給予自己嚴重的懲罰時的話,可能會打開來看也不一定。
大友:如果一直堅持畫畫的話,因為自己會一點點地修改,所以畫風都會漸漸地改變的。所以年輕的時候如果集中精力拼命去畫,畫技就會變得非常精湛。不過現在的漫畫,更傾向於「記號式畫法」吧?記號都是決定好的,只需要排列它就可以了。可那並不是畫啊,如果那樣做的話,(自身的造詣)就很難會有什麼突破(Break-through)。再稍微認真些、我覺得看著實際的東西作畫才是較好的方式呢。
——井上先生的畫怎麼樣呢?
大友:正是因為像(井上)這樣優秀的人才不斷地湧現出來,我這把鈍刀已老,接下來請年輕人們好好加油吧,以上。(笑)
井上:喂喂、稍微等一下啊。(笑)
當代最強的漫畫繪師之間的對話:畫技逐步精進的過程
——什麼時候會實際察覺到自己有所長進呢?對好的作品的定義又是如何?
井上:說真的,我畫得併不好啊。
大友:要是兩個人都說畫得不好的話,對談就不能進行了啊(笑)。
井上:唔……當生硬的東西變得柔軟的時候,就會覺得有所長進。我的話,是從剛開始水平很低(笑),畫得很平面、很生硬的東西,漸漸變得柔軟而立體的過程吧;單調簡單的構圖,後來也變得能從各個視角去描繪了。嘛,會變得很想動筆,不會覺得膩也不會感到滿足。
大友:會有覺得很自在的時期呢,不管畫什麼都能畫出想像中的感覺。因為在畫了很多之後,之前看不見的東西也能看見了啊。構圖也是,POSE也是。
井上:機械類的東西覺得怎麼樣?
大友:非常喜歡!真的只能說是喜歡了呢。複雜的東西都很喜歡。
井上:我的話對於機械方面就完全不在行了呢。無法想像。我是在外邊玩的野小孩的類型,塑料模型什麼的都不會做。
——超高層的大樓感覺怎麼樣?
井上:超高層的大樓因為有實體,所以畫完輪廓周邊後,就拜託助手畫(笑)。那種現實中存在的東西倒是還好呢。大友先生不是會創作出虛構的交通工具嘛?這一點可是完全不同啊。
大友:但是最新創作的漫畫是明治時期山中的故事,機械完全沒有出場的機會。但是我現在對豬不太了解,因為豬沒有什麼照片集,所以不得不親自去見見活物了。畫動物真是很難,還有樹木和水的表現什麼的都很難啊。
井上:是很難呢(笑)。
大友:又沒有助手。
井上:(爆笑)。我的『浪客行』,在這之後也要恢復連載了(3月15日發售的『Morning』2012年第16期起恢復連載)。再刊號已經決定了,不過在沒畫完前並不打算說呢。
大友:我的話,現在畫了一些積攢著。因為不是多少天要畫多少頁的要求所以還好吧。因為有一段時間沒畫了,所以也需要有個恢復的過程……
井上:果然也是會有這種情況呢。停筆稍微隔一段時間之後,在自己不注意的情況下,塗了幾張沒什麼特別的畫稿過後,就會突然覺得「啊,畫出好作品的手感開始逐漸甦醒了呢。」
大友:還有,習慣用一支筆的時間之類的。因為有一段時間沒有動筆了。
井上:真好啊。習慣用筆什麼的。感覺像新人一樣(笑)。
大友:用筆來作畫的話確實很難啊。畫雖然是一直在畫的,但是漫畫的筆用起來很難啊。而且我正在用的,是叫做圓筆(丸ペン)的不聽話的筆,自己都覺得有點煩了。還要用那個來畫畫什麼的。
面向世界、面向電子書籍。漫畫將會去向何方?
——兩人的作品,在海外都是被大規模翻譯、介紹著,但『AKIRA』算是其中的先驅。
大友:在美國出版的書必須把打開方向全部變成反方向,真是夠嗆啊。
井上:現在大概是配合日本獨有的右邊打開吧。
大友:是啊。最近經常聽到就原本的樣子出書的話題,不久之前還完全不行。特別是美國有美國的讀法真煩。但歐洲是直接沿用日本式也沒問題的。
井上:還有一個變化,是向電子書籍方面的轉移。在美國出的月刊「SHONEN JUMP Magazine」最近也休刊了。(一月底開始變成電子版的「WEEKLY SHONEN JUMP ALPHA」。)
大友:會逐漸變化下去的吧,一定。音樂人也漸漸開始以自己的名義出版作品了不是嗎。我喜歡去書店和唱片店之類的地方,雖然感覺有點微妙。
井上:因為至今為止的漫畫都是以變成紙做的書為前提來畫的,要將之原封不動的電子書化也很令人困擾。歐洲那邊的話,有如果不是那種形式的話,漫畫就很難成立的情況;這一點該如何應對,也是必須要考慮的事情。反正無論如何都要改變的話,想考慮專門用來應對電子書出版的情況。
大友:如果僅僅是把在紙上畫的漫畫照下來,把它的數據拿到電子設備上來觀看的話,(體驗)還是會有所不同的吧。可能非得用紙以外的媒介不可。因為每位作者人各有別,所以我覺得,畫法也好、呈現方式亦罷,其實由作畫者自己來選擇才是最好的。
(完)
文章轉自 http://mangatalk.net/2012/otomo-katsuhiro-inoue-takehiko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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